2013年6月10日 星期一

梁國雄:六四24 我雖無名 但頂天立地!

支聯會以「愛國愛民,香港精神」為口號紀念「六四」廿四周年,引起軒然大波。於我看來,這個口號殊不新鮮,記憶所及,在1989年聲援國內民運浪潮中,早就見過不少人穿著印上這八個斗大紅字的白T恤。那年頭,「四五行動」早就提出「結束一黨專政」主張,不但宣之於口,見諸旗幟,更因此受到「主流」排斥。此所以,當時看到這樣「無厘頭」的T恤,心裏頗不以為然,想不到逾廿載後,「老運動」又遇到這樣的新問題,甚至有人藉此大加鞭撻,呼籲人們杯葛六四燭光晚會,卻是意料之外。
「偉大的歷史事變都會重演,第一次以悲劇出現,繼而以悲劇上演。」里格爾如是說。於我而言,1989年的政治蒙昧並不可怖,2013年的政治失誤,確是發人深省,但若以此為憑而奢談抵制,則更是笑劇,一齣不折不扣的黑色幽默!

 獄中點燭?沒門兒!

六四出乎意料者,於我個人經歷而言,乃是2000年那個周年。當時,我因接連在立法會旁聽席抗議董建華救市不救人、小圈選舉禍港殃民,於5月26日被判「藐視立法會」罪成,判監兩周,囚於荔枝角羈押所,因而無緣到維園出席六四燭光集會,為表心迹,乃以支聯會常委身分,要求大會在燭光集會上讀出一首打油詩,並在獄中停食一日,以示哀悼!而且,我更向獄方申請白燭一枝,以便在六四晚在囚室燃點,遙遙匯入維園那一片照亮良知的燭海。所得之答案乃是,囚犯若非基於宗教信仰,不會獲得特別待遇,點燭致哀,沒門兒!為此,記得在上述那首詩的末句,我寫道,「縱令我手無燭光,難禁眾心悼國殤」。尚記得那天晚上,有「好心」囚友送來食物,認為停食只是「做畀人睇」,又何必堅持到底,着我填飽肚囊,絕不對外宣揚云云!如此好意,只能心領作罷!

其實,六四屠殺的血污,一直是屠夫們的禁忌,洗之刷之,唯恐不及!就在我在獄中停食致哀的晚上,那些死難者家庭,何嘗不是為着那未圓的飯桌而食不下嚥?即使有幸不致家庭破碎,但因鐵肩擔道義而身繫囹圄者,其家屬又焉能不悲從中來,淚灑餐前?四川人黃琦的遭遇,就是仗義者厄運之顯例!

仗義者屢遭厄運

黃琦本是一個經營網站的個體戶,其網站「天網」其中一個賣點,就是建立一個信息平台,讓那些失散親友的無奈人,從中尋覓朝思夢想的伴侶。在飽受部亂煎熬的人海裏,「天網」果然大為收效,令無數尋親不獲者得享團圓。因此,他亦成為善人而被公安當局表揚多次,業務蒸蒸日上,不在話下!

然而,他卻在六四的十周年交上惡運,由一個座上客變作階下囚。原因是他在天網登載有關六四事件真相,更發表有關民間悼念活動的消息,以及異見者譴責當年屠殺的聲明。因此,不但網站遭檢舉查封,本人亦遭當局以「泄露國家機密」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拘控,判處十年監禁,文字獄之可怖,令人齒冷,與軍隊血洗都門比,不過是前者鬧市殺人,十目所視;後者則殺人無形,偷雞摸狗!

黃琦的故事至此尚未完結;他在繫獄之後,由於舉世聲援,當局唯有將之提早假釋;但矢志未改,又為其迎來新的牢獄之災。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之後,黃琦目睹「豆腐渣工程」殺人不見血,憤而到災區探訪冤情,更協助外國傳媒採訪真相,竟又被中共專政逼迫,又遭誣以「非法持有及泄露國家機密罪」,再度身繫囹圄;一冤未雪,另冤又至,黃琦身罹絕症仍須陷冤獄之中,不過是六四冤情不竭重演的冰山一角。

令人更為扼腕者,乃是學者譚作人之冤案。汶川大地震後,官方一如六四屠殺那樣,拒絕公布「豆腐渣工程」殺人真相,譚作人教授激於義憤,乃捲起衣袖,直闖災區,深入民間採證,記錄死於豆腐渣工程之學童,將之列成名冊,將貪污殺人、腐敗誤國永誌不忘,為冤死者討回公道。然而,如此善行,亦難逃專政之魔掌,竟以譚教授過去發表之悼念六四死難者文章為罪證,誣之以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」罪,判處五年監禁!一葉知秋,六四屠殺此一罪行,於屠夫政權而言,乃是說不得的禁忌,誰敢犯禁,誰就沾上原罪,成為國家機器絞殺對象!

 無名英雄 逆流而泳

寫到此處,我不禁想到2000年獄中讀書所得,話說我閒來消遣,捧讀「八九民運」領袖封從德的著作《天安門之爭》,中間一段寫到作者當年身為廣場指揮一員,某日遊目於日漸疏落的帳幕群中,赫然見到一條標語飄揚於營幕頂,上書「我雖無名,但頂天立地」!不但作者看時心頭一振,我讀之亦百感交集,想到歷史長河之中,其實盡是一般無名之輩不畏艱懼,不惜逆流而泳,才會眾志成城,得在蹣跚中向前行進,歷史巨輪每走過一個齒輪,又有着多少個不名者在拽引?六四之夜,血灑京華,屠刀指向的,首先就是在大街小巷聚集抗暴的無名英雄,而非鎂光燈下的領袖們!我想在香港的民主路上,大概也將如此,「佔領中環」運動鬧得沸沸揚揚,建制派得中共主子唆使而攻訐唯恐不及,就是害怕群眾偉力奮起,而非騷人墨客張揚!此所以,中共政府及其僕從,一直都十分忌憚六四周年燭光集會,不惜千方百計令之式微,不讓年青一代認識此頁血史,妄圖以墨寫的謊言掩之蓋之!由此,一席出諸今日貴為人大常委的范太話語,又確是發人深省,她多年前勸港人不要到維園燭光會,並指自己會有不同方式哀悼六四死難者。記者問我有何回應,我答之以請她告訴我活動詳情,讓我也可以見識一下,答案自然是不了了之!今日倡言杯葛六四晚會者,聞之應否有思量,引以為鑑?

 墨寫謊言 歹毒不堪

不要忘記,丁子霖等一眾「天安門母親」雖然白髮蒼蒼,仍在不竭奮鬥,誓要為還六四屠殺真相、追究禍首元兇而遭受逼迫。日前,我在立法會「平反六四」動議辯論,聽到有人誑語「真相至今不明,不宜妄下判斷」之閒話,就知道那墨寫的謊言,確是歹毒不堪!試問有哪個政府,會對死難者家屬提出確鑿證據置諸不理,阻止人們立案檢舉起訴軍隊屠殺平民,又有哪個政府會明崗暗哨,嚴防家屬到墳頭拜祭死難者?甚至連在網上發表六四回顧,亦遭立時封殺,甚至抄家拉人?

更不要忘記,現時尚在文字獄中受到煎熬的劉曉波先生,廿四年來的軟禁、牢獄生涯,不就是因為參與八九民運,從此矢志不渝而如影隨形?

至於李旺陽這個硬漢,則更是冤上加冤,去年今日,不過接受本港媒體採訪,矢言「就是砍頭,也不回頭」,「此生當為結束一黨專政、平反六四冤案」而盡一己綿力,語音甫落,這位因為八九民運而陷獄逾廿載,被折磨得耳目殘障、不良於行的工運領袖,竟然成被「自殺」的荒謬劇主角!

六四屠殺並未過去,只要殺人者一日屠刀在手,逍遙法外,大大小小的六四,將不斷地重演!

1989年5月1日,我在旺角地鐵站外徵集簽名及籌款,聲援北京學生抗爭,貼出他們所寫的《致香港同胞書》,一名洋幫辦要拉要鎖,我當即讀出其最後一段﹕

「香港的同胞們,我們都是炎黃子孫,我們都希望我們的民族繁榮富強,我們正在進行的運動,是加快中國民主化建設,建立完善社會主義制度的一部分,也是實現祖國統一大業的一部分。我們希望,在1997年,香港回歸祖國之前,大陸的民主政治建設,為振興中華大業而並肩奮鬥……讓我們團結起來,將民主運動進行到底。」

當時圍觀群眾一聽,立即應者雲集,怒罵四起,把那洋幫辦嚇得收隊走人。

廿四年了,這墨寫的宣言,已經成為血寫的歷史,六四夜,祭好漢,維園見,讓燭海更光更大,照亮我們的良知!

文 長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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